习近平总书记强调,发展新质生产力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和重要着力点。2025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因地制宜发展农业新质生产力。当前中国农业现代化面临的核心挑战在于其发展路径的独特性,我们必须在人口基数庞大、农村人口占比高的现实条件下,以并联式、叠加式、迭代式的方式加速推进,这与早期现代化国家循序渐进的“串联式”路径截然不同。这种时空压缩的发展模式,要求我们必须以系统集成的思维与方法,同步推进农业生产力六大维度与要素的变革与升级。
生产者素质:跨越式提升
现代农业的生产者绝非传统意义上的农民,而是一个包含科学家(解决0到1的基础创新)、工程技术人员(实现1到100的技术转化)和农民(完成100到无穷大的规模应用)的三元主体,三者素质均需实现跨越式提升。
当前农业科学家在一国科学家中的占比,美国约为中国的15倍。因此,我国农业科学家数量需大幅增加,并强化原始创新能力,实现资金高效转化为前沿知识。工程技术人员的核心使命在于将科学知识转化为市场产品,实现“产品上货架”,特别是基于中国国情地貌实现宜机化改造。我国农民必须实现“四大跨越”:从小农到市场人——掌握商品经济知识,例如改革开放初期,阜阳通过“四专两厂”模式:发展专业户、专业村、专业片、专业市场,建设户办工厂、联户办工厂,帮助农民懂得经营与核算;从市场人到社会人——明确并承担社会责任、善于合作,例如让农民理解现代产业链中数千家企业之间协作的必要性;从社会人到现代人——适应“四个大爆炸”时代(信息、知识、技术、智能大爆炸),在高度(设定更高目标)、深度(精深专业)、广度(掌握多技能,成为“斜杠”人才)、力度(提高决策与执行效率)、温度(保持人文关怀)五个维度提升自我;从现代人到新农人——走向职业化、专业化,需常读天地之书、文字之书、视频之书这“三本大书”,树立统筹植物、动物、微生物开发的“三物思维”,遵循市场规律、自然规律、社会刚性需求规律这“三大规律”,融合“三次产业”(一、二、三产业),保障粮食、生态、国防“三大安全”。
生产技术:颠覆性突破
农业技术的代际跃迁对产业发展具有革命性意义,正如交通工具从马车(村际)、汽车与火车(城际)、飞机(国际)到航天器(星际)的迭代,农业技术的突破同样能重塑生产格局。在乡村振兴与农业现代化的背景下,实现农业技术的颠覆性创新已成为必然要求。
我国农业技术近年取得显著进展:无人机在植保、灾害测报等领域的规模化应用,大幅提升了田间管理效率,堪称农业生产方式的颠覆性突破;育种技术已迈入“智能品种制造”5.0时代,通过基因编辑与环境适配技术,培育出能动态响应气候、土壤变化的作物品种,显著增强了农业抗风险能力。
但发展短板依然突出。我国农业科技贡献率虽达67%,却与发达国家90%以上的水平存在明显差距,荷兰更是高达97%。更严峻的是,农业技术领域正面临“三卡”困境——“卡脖子”的技术封锁使核心设备依赖进口,“卡脑子”的创新思维局限制约原始创新能力,“卡嗓子”的关键环节受制导致产业链存在断点。
面对这些挑战,必须转变技术发展思路,从跟随模仿转向前瞻布局。应聚焦智能装备、生物育种等核心领域加大研发投入,建立协同创新机制破解思维局限,完善产业链供应链保障体系,通过系统性突破实现农业技术从跟跑到并跑再到领跑的跨越。
生产对象:适应性调整
生产对象的变革是发展农业新质生产力的基础载体,其核心在于实现土地、种质资源等关键要素的提质增效与适应性调整。一是土地提质增效。推动规模化经营,改变土地零碎化现状,实现适度规模经营。持续深化农村土地制度改革,在尊重农民意愿基础上,通过土地流转、托管、入股等多种形式,有效破解“细碎化”难题,为先进技术装备应用创造条件,这是释放新质生产力规模效益的基础。二是提升耕地质量。着力扭转当前土壤有机质含量普遍低于1%的困境,对标有机质含量达5%~12%、富含微生物、具有高生物活性的优质土壤标准,实现耕地从“保数量”到“提质量、增地力”的根本转变。三是种业自主攻坚。突破种源瓶颈,必须解决种源“卡脖子”问题,持续加大投入,集中力量攻克畜禽、水产、部分高端设施蔬菜、食用菌等领域的种源“卡脖子”技术,降低对国外关键品种(如部分食用菌、果蔬)的依赖,保障核心种源的自主可控。
产业要素:合理性配置
发展农业新质生产力要求打破要素流动壁垒,实现技术、人才、资本、数据乃至光、温、水、气等自然资源在更高层次上的系统集成与优化配置。
一是科技创新要素聚合。建立“政产学研用金”深度融合的创新联合体,集中优势资源攻克关键共性技术难题。建设国家级和区域性农业科技创新平台,促进科研成果高效转化。二是资本要素精准滴灌。引导金融“活水”精准流向农业新质生产力关键领域,发展农业科技信贷、农业保险、农业产业投资基金、农业知识产权质押融资等多元化金融工具。利用好政策性金融、开发性金融的引导作用,撬动更多社会资本投入。三是数据要素赋能。将农业数据确立为关键生产要素。构建覆盖全产业链、全主体的农业大数据云平台,实现气象、土壤、生产、市场、物流等数据的汇聚共享与智能分析,驱动生产决策精准化、供应链管理高效化、市场响应敏捷化。四是自然资源智慧调控。深化对光、温、水、气等环境因子的科学认知与精准调控能力,布局新兴领域,其中“光控农业”是极具潜力的新赛道——通过人工精准调控农作物所需光照的强度、光谱(颜色)及周期。
产业业态:创新性建构
新业态是农业新质生产力的活力体现,但必须坚持创造真实价值的导向,避免陷入“内卷”陷阱。随着数字技术的飞速发展,外卖、直播、短视频等新业态新模式持续涌现,这些在激活就业市场、丰富消费场景的同时,也暗藏着结构性风险,其中“内循环陷阱”尤为值得警惕。具体表现为部分群体陷入“家庭内送外卖+看直播”的闭环消耗模式,劳动者通过外卖服务获取收入,又将收入投入直播打赏等虚拟消费,形成看似活跃却缺乏实质价值创造的经济循环。这种模式本质上不产生新的物质财富,反而可能导致社会资源错配——大量劳动力涌入低附加值服务领域,实体经济所需的人力与资本投入被挤压。
当前,我国正处于经济结构转型升级的关键期,更需明确新业态的发展边界与价值导向。要通过政策引导,推动资本、技术等要素向实体经济回流,重点支持制造业升级、现代农业发展等创造核心价值的领域。同时,应规范新业态发展,建立科学的价值评估体系,区分真正提升社会效率的创新模式与单纯流量消耗的业态。
唯有让服务业回归服务实体经济的本源,促进数字技术与制造业、农业深度融合,才能实现新业态与传统产业的协同发展,避免陷入低质循环的陷阱,为经济高质量发展注入持久动力。
产业体系:革命性融合
彻底扭转过去农业生产“重头轻尾”(重视生产环节,轻视加工、销售)、“有头无尾”(仅有生产环节,缺乏后续产业链条)的孤立局面。践行“农头工尾”的产业哲学思想,将农业产业链视为一个有机生命整体,推动“农头”(前端:研发育种/原料生产)作为产业之源,“工尾”(后端:精深加工/制造)作为价值延伸,实现产业链有机贯通、深度互嵌的革命性融合,构建各环节一体化协同发展的现代产业体系。
系统集成发展农业新质生产力,非一时一域的修补,而是对生产者、技术、对象、要素、业态、体系六大维度进行全局性重塑。深刻把握中国式农业现代化“并联赶超”的独特性,以系统思维推动六个方面的协同进化与颠覆性突破,方能在乡村根基上培育出坚实的产业振兴力量,筑牢大国农业的现代化基石。这既是对发展规律的遵循,更是时代赋予的必然使命。
(作者系安徽乡村振兴学院专家咨询组首席专家,本文根据作者在“进一步深化农村改革因地制宜发展农业新质生产力”学术研讨会上的主旨发言整理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