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道从何时开始,忽然盼望起过年。尤其近些年,冬天一到,就越发期待起来。想想一年三百六十多天里,我们大多的日子都是琐碎……忽然,有一个叫“年”的东西来了,它提醒着你打起精神来,要把日子过成一束束追光,闪亮,饱满,这种赋予了平凡日子以庄重和典雅的仪式感,能够给予人温暖和依赖感,让每个人都心生欢喜,精神上也感到有所依、有所归。
临近春节,各大商超和农贸市场日渐红火,各类福字、窗花、春联琳琅满目,将过年的仪式感和氛围感不断“拉满”。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之中,我也开始节前的准备,首先得准备美食。那么,从炸肉丸子开始吧。
周末一大早,去菜市场熟识的土猪肉摊位取预订的前夹肉,顺便让摊主帮忙绞成肉末。然后买了小香葱、老姜若干。回到家后,把香葱洗净切成葱粒,老姜去皮切成姜粒,一起拌在肉末里,分别打了4个鸡蛋,掺了面粉进去。最关键是放多少盐进去,才能做到咸淡适中?对于一个在厨房自修多年的主妇而言,放盐这道工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,无外乎拼手感了。把一切都做妥帖,再拿一双筷子,以顺时针方向搅拌。肉末大约太多了,筷子一时搅不开,只好用手,一边搅拌,一边顺势拿起一坨摔打。这些动作基本上都是从电视里主持美食节目的大厨那里学来的,据说这样搅拌摔打出来的肉丸,既弹牙,又有韧劲。
家里存有一些古法榨的菜籽油,色重,香浓,最适合炸肉丸。左手抓一坨肉末,以柔劲攥捏起来,肉末自然顺着拇指与食指的空隙冒出,用力捏一下,一个个小肉丸子依次滑出,一个个摆在砧板上,等油烧至七八成热,浓烟跑得差不多时便可下丸子。待下进去的丸子炸至表面金黄,再改为文火慢慢熘。倘若一味猛火,丸子就会外焦里生。
两公斤的肉末,我整整炸了一上午才搞好,待它们冷却,装进保鲜袋存入冰箱冷冻起来,接下来的日子里随吃随取。
炸肉丸适合放在汤里下着吃,一锅猪骨汤,佐以嫩豆腐、黄心乌、金针菇、粉丝,插个电炉子慢慢烫着吃。盛米饭前,抑或咂几小口米酒,甘甜的琼浆顺着喉咙急速滑入胃囊,凉润润的似南风微拂,人似乎一下子来到了初春,空气里仿佛有了红梅绿萼的香气。
记忆里,早年的春节前后,许是荤腥食多的缘故,我们家每天总要有一顿菜汤饭。在汤饭里面额外放一点儿面条,再舀几个五香卤蛋和肉丸子进去,小火慢慢炖,末了,切一把青菜,挑点猪油进去,收汁关火。盛一碗捧在手里,小心翼翼往餐厅走,一路喷香扑鼻,一家人围着餐桌大快朵颐,后背冒一层汗……久远的记忆了。
在厨房里忙碌了一上午,早已过了午餐时间。忽然想起应该煮一碗菜汤饭吃。挑一勺白米饭用水煮开,放进去一小支面条,改文火慢炖,等到饭粒子差不多都开了花,再搁进四五个肉丸,洗一棵黄心乌切碎撒进去,略微加点盐,挑一点点猪油。这一碗菜汤饭,若不搁猪油的话,菜叶菜梗吃在嘴里一定会硬邦邦的。放了猪油,黄心乌一下软塌下来,释放出一生的鲜美回甘。猪油与青菜一向是绝配,有一点佳偶天成的意思。
每年冬天,但凡买回猪前夹肉,我都要先把肥膘片出来,炸成油冻在白铁缸里,炒青菜挖一点进去。同样一盘平凡的青菜,素炒跟猪油炒出的,不可同日而语。有了猪油的激发,青菜顿时消失了戾气,把凌厉收了,筋络化为无形,吃在嘴里渣滓皆无,尽是绵长的回甘。无人问津的动物脂肪,唯独在一盘青菜这里,找回了尊严和价值。
吃菜汤饭,倘有两样小菜嗒嘴,更完美些。这两样小菜,或者水辣椒,或者豆腐乳。水辣椒应是皖南的特色,我在别地没有遇到过。所谓水辣椒,就是把新鲜的红椒加适量的盐和老蒜瓣,用石磨磨成糊状,封在瓦罐里,略微发酵几日再开封,吃起来,辣,鲜,咸,香。至于豆腐乳,超市里流水生产的那种瓶装乳,始终吃不出儿时的鲜美。直到有一天,我在家附近一个不起眼的小超市里发现了一种古法制出的腐乳,挑一点抹于舌尖,那滋味霎时跟童年对接上了。
温暖的冬日里,准备好过年的吃食,再把家里打扫一新,一个人坐在艳阳里安静地吃着菜汤饭,不时拿筷尖挑一点腐乳……此景如昨,真是重归了绚烂的童年——太阳是我的,门前的小竹林也是我的,整个冬天都是我的……日子都铺张成了一片空白,明晃晃的阳光给淡淡的人影打了厚底子。时间像一位慈祥的老人,把脚步放慢了、放慢了,走着走着,略微偏过头,朝你一笑,像极了赞美诗的调子。
终于懂得了,每一年,中国人在年关的仪式感,如同指尖流淌出的琴声,而我们就在琴声里走向更加美好的明天。